死寂。
绝对的、厚重的死寂,像冰冷的棉絮,塞满了陈默的耳朵,堵住了他的口鼻,压着他的胸膛。心跳声消失了,呼吸声消失了,连血液流动的嘶嘶声也沉入了无底的黑暗。只有脖颈上那一点冰冷的触感,恒定地存在着,细小手指的轮廓,透过皮肤,渗进骨髓,冻结了神经末梢,也冻结了时间。
他想尖叫,声带寂静无声。他想挣扎,肌肉如同风化的石膏。连眼球都无法转动,只能定定地对着前方无边的黑暗。意识被压缩成一粒微尘,悬浮在无边无际的寒冷和绝望中,没有思考,只有一种纯粹的、被凝固的感知。
不知过了多久,也许是一瞬,也许是永恒。
黑暗,开始变化。
不是变亮,而是……稀释。像墨汁在水中缓缓化开,浓稠的黑色逐渐退去,显露出一种更深沉、更粘腻的灰蒙。视野重新出现,但不再是出租屋的景象。
是那个房间。
那个有烛光,有椭圆梳妆镜,镜面上用口红写着“谁在我背后?”的房间。
但视角变了。不再是低矮的、贴近地面的偷窥视角,也不是直播间观众的正向视角。
他“在”镜子里。
陈默的意识,或者说他最后一点残存的感知,发现自己被困在了一面冰冷的、光滑的平面之后。他成了镜中的影像。他能“看”到镜前的景象——摇曳的烛火,女人惨白的脸,她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脖颈,正缓缓地、一点一点地向后转动。他能“看”到女人身后那片被烛光照亮的昏暗区域,空空荡荡。
但他无法转动自己的“视线”,因为镜中的影像没有自主权。他只能随着女人转头的动作,被动地“注视”着她身后那片空无。
女人的头转到极限,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,看向自己身后那空无一物的昏暗角落。
然后,她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、被扼住般的抽气,猛地张开嘴——
就在这时,陈默感到脖颈上那只冰冷小手,轻轻地、安慰似的,拍了一下。
“嗒。”
很轻的一声,仿佛就在耳边,又仿佛隔着遥远的水层传来。
镜前女人的影像,连同那间摇曳着烛光的房间,瞬间破碎、拉长、扭曲,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揉皱的画布,最终化成一缕黯淡的烟雾,消散在陈默(或者说,镜中影像)的“眼前”。
新的景象,如同水波晃动后重新凝聚,缓缓浮现。
是他自己的出租屋。
准确说,是他出租屋在镜中的倒影。惨白的吸顶灯光,熟悉的书桌、床铺、衣柜,还有瘫坐在墙角、背靠墙壁、脸色死灰、睁大着空洞双眼的——他自己。
他看着镜中的“自己”。那个陈默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皮囊,歪着头,一动不动,脖颈以不自然的角度耷拉着,嘴角似乎有一丝湿痕。他的眼睛还睁着,但里面什么都没有,只有一片死寂的、映不出任何光彩的黑暗。
而在镜中“陈默”的脖颈左侧,皮肤上,印着几个清晰的、青白色的、孩童的指痕。
陈默的意识,或者说镜中影像的“视线”,无法从“自己”那死寂的脸上移开。他“看”着那个曾经的自己,一股麻木的寒意弥漫开来,不是恐惧,而是一种更深的、了无生气的冰冷。
然后,他感觉到“自己”在移动。
不是他在动,是承载着他意识的那面“镜子”在移动。视角开始平移,离开墙角瘫坐的躯体,滑过冰冷的地板,掠过掉在地上、屏幕已经彻底熄灭恢复成普通黑色的手机,最后,停在了房间中央。
镜面朝上,正对着天花板。
镜中,映出天花板上那盏熄灭的吸顶灯,和周围一片雪白的天花板。
而在那天花板的倒影里,在正中央的位置,一个穿着暗红色连衣裙的小小身影,静静地倒悬在那里。黑色长发垂下,遮住了面孔。裙摆自然下垂,纹丝不动。她像一只收敛了翅膀的、血色的蝙蝠,又像一个被遗忘在时间之外的、安静的装饰。
陈默的意识,“注视”着镜中倒悬的红裙小女孩。
小女孩垂落的黑发,微微动了一下。
然后,极其缓慢地,那个小小的、倒悬的身影,在镜中的天花板上,开始旋转。不是坠落,不是移动,是以她自身为中心,像钟表的指针,又像漂浮在水中的缓慢陀螺,以一种绝对寂静的、违背物理规律的方式,无声地旋转起来。
暗红的裙摆随着旋转微微荡开,黑色的发丝拂动。
一圈,两圈,三圈……
旋转的速度不疾不徐,带着一种诡异的、催眠般的韵律。
陈默的意识,随着那旋转,逐渐被剥离,被抽空,被卷入一个缓慢下沉的漩涡。最后的感知,是脖颈上那一点冰冷的触感,正在一丝丝褪去,不是温暖,而是化为一种更加彻底的、与周围黑暗同质的虚无。
镜中的景象,那旋转的红裙,那雪白的天花板,那瘫坐的躯体,那间熟悉又陌生的出租屋……都开始模糊、黯淡、融化,沉入一片无边无际的、温柔的、冰冷的灰色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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