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 金与谤的毒计
汉军大营的气氛,比荥阳城内更加肃杀。空气中弥漫着汗味、皮革味和一种若有若无的血腥气。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,甲胄碰撞的金铁之声与军官的呼喝声交织,构成一幅紧张的战时图景。林深紧跟在陈平身后,感受着四周投来的各式目光——有好奇,有审视,但更多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敌意。
陈平被任命为护军中尉,如同一块石头投入本就暗流涌动的水潭。那些身上带着伤疤、面容粗犷的将领们,显然不把这个面容清瘦、看似文弱的“新人”放在眼里。当陈平依照职权巡视营垒、询问防务时,得到的回应往往敷衍了事,甚至有人当面阴阳怪气:
“陈护军初来乍到,还是先熟悉熟悉情况再说吧!这守城之事,刀剑无眼,可不是光靠嘴皮子就能解决的。”
“听说陈先生在项王那边不得志?怎的到了汉王这里,就突然精通军务了?”
嘲讽和质疑如同冰冷的箭矢,从四面八方射来。林深听得心头火起,却又不敢表露分毫,只能更加低眉顺眼。他偷偷观察陈平,却发现这位主角脸上没有任何愠怒之色,依旧是一副温和甚至略带谦卑的表情,对所有的刁难都报以耐心的解释或是诚恳的“请教”姿态,仿佛那些刺耳的话语只是过耳清风。
但林深知道,这绝非陈平的本性。他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,冷静得像深潭的水,正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每一个人,评估着他们的性格、立场和弱点。
几日下来,陈平看似无所作为,只是按部就班地履行着护军中尉的职责,记录着一些无关紧要的军务。然而,林深却注意到一些不寻常的动静。陈平带来的那几个心腹,包括之前开门的那个精干汉子,行踪变得诡秘起来,时常深夜出入那座作为联络点的宅院,与陈平密谈。偶尔,会有一些打扮得像商人或者流民的人被悄悄引进来,不久后又悄然消失。
林深被吩咐的任务之一,是管理一批刚刚运到的“物资”——几口沉甸甸的大木箱。陈平严禁他打开,只让他负责登记和看守。但透过箱体的缝隙,林深隐约看到了黄澄澄的光芒,并听到了金属碰撞的细微声响。是黄金!大量的黄金!
这些黄金是做什么用的?汉军粮草匮乏,为何会有如此巨额的黄金?林深心中充满了疑问,但他谨记陈平的告诫,不敢多问一句。
这天夜里,风雨交加,电闪雷鸣。宅邸的书房内,只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。陈平屏退了左右,只留下林深在一旁磨墨。窗外雨声哗啦,更衬得屋内寂静异常。
陈平铺开一张素帛,却没有立刻下笔。他凝视着跳动的灯花,良久,才缓缓开口,声音低沉得几乎要被雨声淹没:“林深,你可知,为何项王兵锋如此之锐,荥阳岌岌可危,却迟迟不能破城?”
林深磨墨的手一顿,小心翼翼地回答:“因……因周苛、枞公二位将军善守?”
“守,固然重要。”陈平摇了摇头,“但更关键的,是项王身边有一人,其谋略深远,每每能识破我军的意图,让项王如虎添翼。”
“先生是说……亚父范增?”林深心跳加速,历史的答案呼之欲出。
“不错。”陈平转过头,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,使得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莫测高深,“范增在,则楚军上下一心,谋定后动,锐不可当。范增去……”他顿了顿,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,发出笃笃的轻响,仿佛死神的脚步,“则项王刚愎自用,左右离心,其势必衰!”
林深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。他终于明白那些黄金的用途了,也明白了陈平这些天暗中布置的是什么!离间计!历史上那场着名的、导致范增负气离开项羽、最终病逝的反间计,就要在自己眼前上演了!
“先生……是要对范增用计?”林深的声音有些发颤。
陈平没有直接回答,而是提起了笔,在素帛上挥毫泼墨。他的字迹矫若游龙,内容却让林深看得心惊肉跳!那并非什么正式的文书,而是一封语气极其谦卑、甚至带着几分谄媚的信件!信中,以楚军某部将(一个并非范增嫡系、但位置关键的将领)的口吻,向“亚父”范增表达仰慕之情,并隐晦地提到“汉中有意”,暗示只要范增愿意“行方便”,便有重金酬谢,共图富贵云云。信中充满了对项羽的抱怨和对范增智慧的吹捧。
这完全是一封构陷的信!
写毕,陈平吹干墨迹,仔细封好,然后从案几下拿出一个小巧的、看似普通的青铜印匣,上面刻着繁复的纹路。他小心翼翼地用印匣在封泥上压下一个模糊的印记——那绝非汉军的官印,也非陈平的私印,而是一个林深从未见过的、带着某种神秘楚地风格的图腾印记。
“这是……”林深忍不住问道。
“楚地巫祝常用的一种印记,据说能沟通鬼神。”陈平淡淡解释,嘴角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,“项王敬鬼神而重巫卜,对此类印记,想必不会陌生。至于这印纹的来源嘛……”他没有说下去,但林深已经猜到,这必然是陈平通过他那些神秘渠道弄来的,目的就是增加这封假信的“可信度”。